老房有喜
时近中秋,我原本没打算回家。可爸妈提前打电话说老房有喜了,要搬迁呢,
让我回去一趟。于是我就挤了两小时的公车回去了。
老房是爷爷金婚时爷爷的爸爸给爷爷盖的。爷爷死后,房子又传给了二叔。只是二叔一直工作在外,于是老房便荒芜了。
在我还很小的时候,就记得老房百年不变的样子 —— 颓圮的土墙,满院的荒草,低矮的里屋,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铁锁锁住了摇摇欲坠的笸箩的木门,仿佛,锁住了百年。
老房遍地荒草野花杂树,少有人来。但对童年的我和弟弟,却是一种诱惑,一种神秘又古老的诱惑。在那里,杂草像叛逆了一样,长得如我一般高。
那时,我家与老房有五巷之距,走路十分钟便到。我和弟弟相去一岁,在同一所乡村小学里读书。学校离老房很近。所以,一放学,我和弟弟便直奔老房。爸爸不允许我们进老房,说是留着等日后二叔回来娶妻用的,所以爸爸有钥匙也不给我们,幸而那时老房已破得离奇。土墙旁有一个石墩,弟弟经常爬上石墩从土墙上翻过去,久而久之,那土墙都被弟弟翻出一个凹形来。我这个做姐姐的很没用,又胆小,不敢像弟弟那样勇敢地摔过去,只得让弟弟从里面把门掰开一条缝,于是我便很龌龊地从那个不宽的门缝里挤进去。很多年以后弟弟还为此嘲笑过我。
虽然时隔多年,我已不记得老房确切的样子,但我仍记得里面长满了一尺多高的狗尾草,遍地的剌剌秧,比我还高的不知名的杂草。最棒的是里面还有一棵高大的枣树,一棵茂盛的桃树,一棵不是很高的石榴,一棵榆钱树,一棵桑椹树,还有几棵正在长大的樱桃树。其中一棵樱桃树旁是一口爬满青苔的石板围成的古井,旁边是一个被铁锈锈封了很久的压水井。印象中,这便是全部,当然,还有那个被禁止入内的里屋。
多年以来我一直怀疑里屋是不是闹过鬼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,否则为什么我和弟弟总是被禁止进入呢?后来,我才知道,那便是爷爷去逝的地方。多年以后,成为二叔的新房。
除了里屋我和弟弟无法进去外,还有一个地方,我始终不敢接近 —— 这便是那口古井。古井旁是青绿色的石板,还有几块石板,隐没在杂草间,一字排开朝向里屋侧门。现在想想,觉得很奇怪,为什么有古井了还有压水井?向爸爸考证后方知,古井是爸爸的爷爷留下来的,压水井是爸爸搬离前刚装上的,由于压水井比古井方便许多,所以这口古井便荒废了。听弟弟说,古井很深,里面有绿色的水,水极清澈,还有鱼呢。不过我一直怀疑这个鱼是弟弟捏造的。因为供人吃水的井哪里来的鱼啊!可我又不敢走过去往里瞧。唯恐我一伸头,里面便冒出一只巨莽把我吞了。想想那时的担心,大概都是由于当时我在看《白蛇传》的缘故吧。
夏天是老房最热闹的时候,因为不仅有葱郁茂盛的花草,更有各种蚊蝇虫蚁。通常我和弟弟进去钻一遭,出来后,身上便多了十多处红疙瘩。不过虽然这样,我们仍是乐此不疲。
有一段时间二叔回来了,老房曾改观过,院子里荒草少了很多,樱桃树也被砍去了好几株,古井被填上了,里屋也被打扫了一遍,从门到墙到屋顶再到地面,全部整修了一翻。二叔结婚那天,老房到处贴满了喜字,喜气洋洋。只是不到两年,二叔便携妻带子投奔他岳丈家去了,只剩下老房,还在默默苟延残喘着。这,大约是八年前的事。
五年前,我升了初一,就很少再去老房了,只有弟弟还经常和他同学津津有味地翻门越墙,又进去探险一翻。只是不久弟弟毕业后,也不再去那里了。再过些日子,连那些偶尔进去玩一玩的小孩子也不再进去了,老房便真真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。老房,更加荒芜了。
一年前,爸说老房已卖给村里了,村子要在这里修一座新教堂。塌房的那天,我没有去。只是在脑海里一遍遍想那钢锤铁锹砸在那已倾倒的土墙上,不消几下,老房便瘫了。
年终放假时,我回家过年。那时新教堂才刚建成。建成剪彩的那一天,我没去,听说很热闹。以往每逢过年时,我都会陪爸爸去老房贴春联。爸说今年不用贴了,以后也都不用了。倒是我还是去看了一次,大红的门,大红的墙砖,高耸的门墙,单从外面看,就十分气派。
我思忖了一会儿,终究决定不再进去了。童年的种种怕是早已被埋葬在厚厚的水泥地下。那口古井早已被填埋,压水井也被一排水龙头代替;那些枣树儿桃树儿樱桃树儿也被伐掉了,只剩残存的根在土地里窒息着;那些虫儿蚁儿早被杀虫剂逼得绝子绝孙了;那些花草的种籽即便幸存下来,也终拱不过水泥铸成的土地,它们要么死去要么休眠,或等待水泥残破,新教堂坍塌的时候,再浮出地面。仅此而已。
我想,老房是真的死了,彻彻底底地死了!